第2章 天龙寺捕头闻玄机
县衙的后堂里,风不语与刘正和分了主客坐下。
“她说她姓白?”刘正和脸上神色一变,早落在风不语眼里。
“难道刘大人真的认识这位白姑娘?”
刘正和两只老鼠眼转了一转,顿足叹气道:“也说不上是认识。如果真如风大人所言,这白姑娘就是不夜侯的雇主,那十有八九是因为五年前那件案子,下官秉公执法,跟她结下了仇怨。”
“哦?什么案子?”
刘正和四下里看了看,往前凑了凑头,低声道:“五年前,我们这儿出了件大事儿,死了一门十几口子人。”
“灭门?这手段听起来像是江湖人干的。”
“谁说不是呢?可下官按照证据这么一查,真是惊出一身冷汗啊。”刘正和轻轻一拍桌子,“您猜怎么着?杀了这一家十几口人的,就是他们家的姑娘和少爷。”
“如此深仇大恨,动机是什么?”
“后来下官一问才知道,这对兄妹啊暗地里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他爹妈当然不答应。这俩人为了在一起,一怒之下,就给一家男女老少都下了毒。”
为情所苦倒是个不错的杀人动机。风不语心里点头,这话也说得过去,报给刑部的时候也能省下不少口舌。
“那这白姑娘就是当年的……”
“八成就是。”刘正和摇头叹气,“当年下官上报刑部,发了海捕文书缉拿这兄妹二人,五年过去也还没个着落。”
风不语摸了摸下巴,笑道:“这五年里想必是受了不少委屈,都算在刘大人您的头上了。否则,也不会花大价钱请不夜侯。”
“可不是吗?唉,下官也是为了还白家满门上下一个公道,若果真因此命丧歹徒之手,也对得起头上这一顶乌纱了。”刘正和口中虽然说得大义凛然,面上却露出凄楚神色。
也难怪,谁听闻自己死期到了,都不会露出什么好脸来。
“刘大人请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刘大人。”
刘正和闻言,刚站起来要道谢,就看见门口有丫鬟来回话,说车马已经准备妥当了,来回禀一声,这就要走了。
“刘大人,这是?”
“哦,下官昨日纳了一房妾室。夜来她说是曾许愿请上天赐她一个如意郎君,如今与下官喜结良缘是上天垂怜,于是打算今天去城郊的天龙寺还愿。”提起这位妾室,刘正和立刻眉飞色舞。
风不语闻言,心中一动,道:“刘大人,这不夜侯的榜还贴在县衙门口,现在这时候出门,不大安全吧?”
“风大人放心,李捕头跟着去了。”
这与直接说不在乎那位妾室的死活也没什么区别。风不语心里冷笑一声,又听刘正和道:“风大人一路辛苦,下官本是不该劳烦。可下官这官衔是朝廷封的,下官死了倒不要紧,朝廷面子上怕是不好看。”
他希望风不语能立刻着手安排布防,保住他这一条命。这话说得虽然客气,但其实容不得风不语拒绝。
“刘大人尽管放心,既然这榜上写着日子,不到日子你不会死。我闻讯之后立刻从京中赶来,也是为了趁着不夜侯还没动手的时候,先抓到人。”
“哎哟,那就多谢风大人了。”刘正和站起来,拱手作揖,“下官已经命人备了酒菜,给风大人接风洗尘。”
风不语一抬手,“不必了,我还要先去个地方。”
“不知风大人打算去哪儿?下官让他们准备。”
“这就不用刘大人操心了。”风不语拿起桌上的剑,抬脚要走,又转回身来,“在我回来之前,劳烦刘大人将赤骏县的县志和白家灭门案的卷宗准备好。”
刘正和脸上一沉,勉强笑道:“风大人要这个是为了?”
风不语剑眉一拧,冷声道:“刘大人,什么时候开始,藏剑馆查案还要向地方官汇报了?我怎么不知有这规矩?”
“不敢不敢,下官失言,失言。”刘正和缩了缩脖子,小心赔笑。
风不语从县衙出来,那妾室所乘车马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站在门口,偏头看着贴在鸣冤鼓上的榜。
他曾听过天龙寺这名字,恰巧也和一个姓白的人有关。
秋月白坐在天龙寺的禅房里,手里拎着一把短刀。这刀不知杀过多少人,沾过多少血,才一出鞘,扑面而来一股血腥味。
李捕头跪在地上,早已经抖成了筛子。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他老婆和年方五岁的儿子。捕头的老婆一动也不敢动,但那孩子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捧着一只柚子玩儿得正欢。
觉明开门进来,走到秋月白身边,对着她耳朵低语了几句。秋月白点点头,对他道:“把这孩子带出去。”
“是。”觉明答应着,过去蹲在小孩儿面前,笑眯眯地道:“小施主,跟我出去玩儿好不好?”
“不。”小孩儿警惕地盯着觉明,往自己娘亲的怀里钻了钻。
觉明看了秋月白一眼,秋月白似若无意地将手里的刀“当”一声钉在手边桌子上,瞪起一双杏眼看着那孩子。
眼见着那孩子小嘴一瘪要哭,秋月白连忙道:“不许哭,哭就让叫花子把你带走。”
那孩子抽噎了一下,愣是把到了嘴边的哭声憋了回去,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巴巴地看着秋月白,一只小手抓着他娘亲的一角,另一只还不忘了紧紧抱住怀里的柚子。
“这……这位女侠,孩子还小,您……”李捕头才跪直了说话,再看秋月白站起来,又缩头跪了回去。
秋月白走到那孩子面前,指着他怀里的柚子问:“你喜欢这个吗?”
孩子怯怯地点了一下头。
“我可以把这个送给你,但是我跟你爹娘有事情要商量,你得先出去。”
“骗人。”孩子说完,转头把脸埋在他娘亲怀里。
秋月白苦笑一声,掉过头对李捕头道:“你们家的人是不是都这样,敬酒不吃吃罚酒?”
“瞧您这话说的,他一个孩子,哪儿懂这些啊。”李捕头一面说,一面冲着自己老婆使眼色。
“女侠,这孩子离了我不行,要不我先带他出去,你们聊?”说着,李捕头的老婆抱起孩子就往外走。
觉明刚要伸手拦她,秋月白手一抬,笑道:“后山那么大地方,找个地方埋尸体很容易,随他们去。看她敢不敢走出这屋子的门。”
“回来,快回来!”李捕头趴在地上连声喊自己的老婆。
听完秋月白的话,李捕头的老婆腿已经软了,瘫在门口不敢乱动。
秋月白坐回刚才的位置,拔出刀在手里把玩,口中道:“李捕头,我也是好心。这孩子还小,若见了血吓出个好歹来,您恐怕会怪我。”
“不,不敢不敢。”李捕头连连磕头,扭头冲着自己老婆道:“赶紧让孩子跟这位大师出去啊。”
自己娘亲的话孩子多半都相信,于是就抱着柚子跟觉明走了。
秋月白才要开口,觉明又匆匆闯进来,神色有些慌张。
他压低了声音对秋月白道:“风捕头来了,在门口。”
“他怎么来了?”秋月白吃了一惊,她可没想到这个时候风不语会来。难道是白燕露出了什么马脚,被他发现了身份?
“怎么办?”觉明看了一眼李捕头夫妇,“要不我去前面拖住他?”
秋月白略微沉吟了一下,笑道:“不必,我去见他。哦,对了,也不能白让李捕头的家眷跑这一趟。”
说完,她过去蹲在李捕头面前,用刀在李捕头脸上拍了拍,笑眯眯地看着他,“李捕头,你还真是个有福气的人。”
“不敢当,不敢当。”
“今天你只在禅房里喝了杯茶,睡了一觉,谁都没见过。”
“是,是。”
“那以后如果有缘再遇上?”
“小的绝不认识姑娘。”李捕头立刻回答。
秋月白满意地点点头,“我看令公子很喜欢在天龙寺玩儿,让尊夫人带他在这儿多住几天。”
“啊?”
“放心,只要李捕头不乱说话,我自然会好好招待他们。”说完,秋月白起身嘱咐觉明,“带他们母子去后院吧。”
寺院门口,风不语被一个小沙弥拦住,只好站在大殿前面的院子里一面跟他闲聊,一面等着天龙寺的住持出来。
香炉上插着三根五色羽毛,周围搭了祭祀的台子,上面铺着写满符咒的黄布。四个和尚分别坐在香炉的四方,手持念珠,口中吟诵经文。似道似佛,又不是道不是佛。
风不语又朝着大殿里看了一眼,正中央供奉的是一尊龙尾人身的雕像。
“这是?”
“施主是从他乡来此的吧?”小沙弥双手合十,“这是护佑赤骏县百姓的神明。一千年前,多亏这位龙太子,赤骏县才没有被水淹没。所以,赤骏县百姓起了这座寺庙供奉他。”
“真是出门三里路,别是一乡情。”风不语抱着手臂,朝那三支鸟羽一扬下巴,“以前来的时候,好像没有这个。”
“是,这是神明在今早降下的祥瑞之兆。依着古书所言,鸟羽落尽那一刻,就是龙太子显圣的时候。”停了停,小沙弥又道,“施主,现在供奉神明,可比往日里更灵验,您要不要……”
闻言,风不语摇头道:“若举头三尺真有神明,也就用不上我们这些捕头了。”
两人正说着,只见秋月白从后院走过来,对风不语笑道:“风大人,别来无恙。”
“白姑娘,你果然在这儿。”
“天龙显圣,小女子是特地来祈福的。”
风不语点点头,朝着门外一伸手,“既然有缘相遇,不知白姑娘可方便听在下说几句话?”
“好。”
秋月白走在前面,风不语在后面跟着,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天龙寺,沿着旁侧的小路慢慢往后山走。
天龙寺地处城郊,建在山脚下,正对着的地方一派山清水秀,后面却是一片荒郊野岭。因着风水好,渐渐成为赤骏县有钱人家的墓地。杂草里时常能看见荒坟残碑,时不时能听见几声乌鸦叫。
秋月白在一片乱坟前站住脚,回头看着风不语道:“此处只有你我二人,风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白姑娘,应该是你可以说了。”
“我?”秋月白诧异,“不是风大人请我来此,有话要说吗?”
“听说刑部发下了海捕文书,要抓五年前白家灭门案的真凶。”
秋月白听闻此话,心知他的确是问了刘正和关于当年白家灭门案的事情,于是冷笑道:“原来,风大人此行是为了缉拿真凶归案。”
“白姑娘误会了,在下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这案子五年之前由刘正和上报刑部,因为牵扯了十数人命,故而刑部也曾派人复核。”秋月白直视着风不语,“风大人还想知道什么?”
“如果只是想让我知道这些,白姑娘日间也就不必出现在县衙门口了,不是吗?”风不语面带笑意看着秋月白,“既然希望我注意到白家的事情,那么这其中定然是另有缘由。”
秋月白闻言,忍不住笑了一声。
本是打算通过李捕头的嘴,旁敲侧击让他去查当年的事,想不到他居然自己问上门来。难怪人都说风不语是一等一难对付的人,果然有几分聪明。
“姑娘笑什么?”
“礼尚往来,先请风大人告诉我一件事,如何?”
“什么事?”
“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秋月白目光一转,落在天龙寺。
风不语顺着她目光看了一眼,笑道:“人都爱炫耀,做了什么自觉了不得的事情,总喜欢在酒后跟别人说说。”他抬起手指着天龙寺的正殿,“令尊在京时曾与我共赴瑞王寿宴,酒后对人说自己亲手为家乡的神明重修了庙宇,其中精巧连太庙都逊色几分。”
这一点秋月白原本并不知道。若早知此事,也不必大费周章地让白燕带李捕头来此处了。不过事有两面,他既然知道天龙寺与白家的渊源,一定会格外提防,如此一来,想只靠着白燕把刘正和诓来恐怕就不太容易了。
“姑娘的问话,在下已经回答。”
“风大人既然能在这儿跟我心平气和地说话,想必心里已经认定我是被冤枉的。”
风不语微微低了目光,笑道:“风某心里如何认为,并不重要。”
“风大人觉得刑部的人都是饭桶吗?”
“不是。”
“那你觉得这一个小小的赤骏县县官,有没有通天的本事能打通刑部?”
“有钱能使鬼推磨。”
“可是,五年前是刘正和调任赤骏县的第一年,此前与白家任何人都是无冤无仇。”秋月白理了一下被风吹到嘴角的秀发,“现在,风大人觉得如何?”
“你是说有人在背后指使刘正和陷害你们兄妹?”
秋月白笑而不语,她知道,风不语这句话的后面还有没说出来的意思。能指使刑部做事的人,又岂是简单的角色?
风不语沉默片刻,道:“口说无凭,还请白姑娘给风某一点时间,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我只是想杀了刘正和,请不夜侯来也只是为了杀他。”
“若白姑娘果然是被冤枉了,风某一定会还姑娘一个公道。”风不语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可要是姑娘买凶杀人,风某也不会客气。”
“风大人这不也一样是口说无凭吗?”秋月白说着,又抬头看看天,“天色不早了,风大人还是回去吧,咱们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