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欲知后事且向匪寨

“风大人想要现在抓我归案?”

“除去眼前这一桩,还有这两年间秋姑娘犯下的其他案子。”

秋月白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不紧不慢地擦拭手里的刀。

“风大人,白氏只是一个官造坊里的匠人。”

“能幕后之人处心积虑灭口,恐怕不是一般的匠人。”

“你在京里应该听过他不少事情吧?”秋月白把刀放回靴筒,手帕随手揣在袖子里,“白匠人的手艺堪称一绝,那双手能造出天底下最精巧的机关。”

“在下有耳闻。”

“他还擅长玉雕。哦,这个你大概不知道。”

风不语默认她的话,他的确没有听说过。可连他这身在京城的人都没有听说过的事,不夜侯一个江湖人是怎么知道的?

“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我知道幕后的人是谁,也知道白家被灭口的真相。”

“此话当真?”

这可真是个不简单的姑娘,一次又一次地让他感到吃惊。

“风大人想知道?”

当然想,风不语的话眼看着要脱口而出,又忙改口道:“姑娘想要什么?”

“哈哈,不愧是藏剑馆的总捕头,简直比贼都精。”秋月白十分赞赏地点头。

“姑娘过誉。”风不语心里苦笑,如果他真的比贼都精,也不会被她这个贼耍了一路,牵着鼻子走。

“抄了刘正和的认罪口供贴出去,昭告整个赤骏县白家灭门案的真相,撤了对白家兄妹的海捕文书。不过,要对幕后黑手的事情只字不提。”

这是让他不要打草惊蛇?

“好,依姑娘所言。”

“然后,你就会知道想知道的事情了。”秋月白负手,歪了头看着风不语笑,“风大人就不用想着抓我了,咱们后会有期。”

风不语岂会轻易放她离开?

他身形才要动,只见秋月白已经纵身跃上树梢,一把抓住拴在上面的绳子,纵身往下一跳,一张网从地上直扑在风不语身上。

风不语剑未出鞘就已经被整个儿兜在网里,剑被绳子勒住紧贴在身上拔不出,又是悬在半空,脚下一点儿着力点也没有。

秋月白将绳子系在树干上,仰头对风不语道:“风大人,你武功又高,轻功又好,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风不语被困在网里,没好气地道:“秋姑娘太客气了。”

秋月白离开两个时辰之后,李捕头终于带着一班捕快找到了被吊在半空里的风不语。

一众人七手八脚解开绳子,又忙着去收拾刘正和尚还剩下的残骸。

风不语活动了一下四肢,一肚子的闷气。

这不夜侯就好似将他这个人完全琢磨透了一样,一举一动全被算计了。这样的对手最让人头疼。

忽然,地上的东西吸引了风不语的注意。他捡起来细看,发现是秋月白用来擦刀的手帕。应该是刚才无意间从袖子里掉出来的。

手帕的料子柔滑如少女的肌肤,让人想起秋月白那张带着狡黠神色的脸。血腥气里混杂着一股女孩子特有的胭脂味。

这味道他似乎在哪儿闻到过,很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

几日之后,县衙门口的告示牌上张贴了关于白家灭门案的消息。刑部的海捕文书也已经撤销,刘正和既然已经死了,家眷不再追究。

秋月白在天明十分将信放在驿站发往赤骏县的公函里,而后往赤骏县最大的镖局走去。

镖局的门刚打开,里面的人睡眼惺忪地把秋月白让到正厅里面坐下。

总镖头打着哈欠从后堂出来,跟秋月白见了礼,两人分主客坐下。

“我听说你们要往北面走一趟镖。”

总镖头一听这话,顿时精神了,十二分防备地盯着秋月白,冷声问:“你想如何?”

秋月白微微一笑道:“总镖头莫要紧张,这镖是我托你们送的,我知道这事儿也不奇怪。”

“你?”

“十二口大箱子,里面都是翡翠原石,要送到凛城的永记茶庄,交给荀老掌柜,这是你们镖局给我的凭证。”说着,秋月白拿出一张票据递给总镖头。“我当时有事在身,所以请朋友代我走了一趟。”

总镖头接过票据仔细核对了一番,仍旧还给秋月白。

“那姑娘此番来所为何事?”

“我想跟着镖队一起去凛城。”

“跟着镖队?”总镖头的眼睛眯起来,将秋月白打量了一番,“恕我直言,走镖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你一个姑娘不方便吧?”

秋月白微微一笑:“总镖头放心,如果路上遇到什么不测,我绝不会连累贵镖局。”

总镖头摇头道:“我们镖局从来都只押货不押人。”

“如果这批东西丢了,无需贵镖局赔偿。”秋月白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算盘,“我可以立字据为证。”

原石虽然表面看着只是些石头,但若开出绝品翡翠那就是价值连城。十二箱子的原石,就算一个绝品都没有,里面翡翠的价值也足以买下整个镖局了。

“真的?”总镖头怀疑地看着秋月白。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当下,秋月白写了字据给总镖头,自己雇了车马跟在镖队的后面。天大亮了之后,镖队从赤骏县的北门出城走官道。

驿站的快马与镖队擦肩而过,带着秋月白那封信直奔赤骏县的县衙。

风不语接到信时,先自吃了一惊。

他不在藏剑馆时来回消息是以飞鸽传递,从不经驿站的手。然而这信上分明写着是从藏剑馆来的。

拆了信,入眼是秀气的蝇头小楷。并无称呼,只有落款。他以为会是手书的口供,却不料是一张请帖。

“十日之后,虎头山土匪窝大牢。不夜侯。”

信封里还有另外两张纸,是两张一模一样的一千两银票。同样的数额,同样的编号,一真一假。

虎头山是胡一帆的地界,难道他跟假银票有关?风不语一头雾水,看看这两张一模一样的银票,又看看那封信。可这跟不夜侯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很大的关系,否则我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在虎头山土匪窝的大牢里面,秋月白给了风不语这样一个回答,“门口那道虎跃峡你又不是没有看到,进来可是要花不少力气的。”

站在牢笼外的风不语忍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看着坐在牢里还一副逍遥自在表情的秋月白,“秋姑娘既然知道进来一趟不容易,那么就请直言相告吧。”

“风大人,既来之则安之。”秋月白站起来,“有什么话总要等我先出去再说,不是吗?”

风不语瞥了一眼牢门上的锁,只是普普通通一把铜锁,对于不夜侯这样名声的人来说,想出来很容易。

“在下恭候。”

话音才落,忽然听见外面有脚步声。风不语纵身跃上房梁,隐在暗处观察。

走进来的是两个小喽啰,直奔着关押秋月白的牢房走去。

里面的秋月白蜷缩在墙角,额头抵在膝盖上,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若不了解她底细,只看她这样子,谁都会觉得她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柔弱女子。风不语在心中暗笑,只怕一会儿要有好戏看也未可知。

那两个小喽啰用腰刀敲着牢门栏杆,叫道:“哎,写完没?”

秋月白一个激灵,怯怯地点头应声:“写……写完了。”

“那就赶紧给咱哥们儿,咱们也好去告诉你爹拿银子赎人。”小喽啰更加用力敲栏杆,一面歪头和旁边站着的喽啰说话,“要是哥哥我说啊,寨主就多余让这小娘儿写什么信,她爹肯定不舍得拿银子来赎。你想想,就为了那几箱子破石头,她爹就能把她丢在路上自己逃了,咋可能还能拿银子来赎人?”

“谁说不是呢,就该把这小娘儿给咱们弟兄享受。”旁边的小喽啰附和,两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风不语坐在房梁上,眼看着秋月白站起身,迈着小碎步走到牢房门口,伸手颤巍巍地将一张纸递给他们俩。

那喽啰接过纸,顺手一把拉住秋月白的手腕。

秋月白连忙要从他手里挣扎,却还是被他硬拉着在手上亲了一口。那小喽啰一放手,秋月白慌忙往后退,发出哽咽的声音。

两个小喽啰大笑着离开,复又关了门,脚步声渐远。

风不语从房梁上跳下来,站在栏杆前道:“若那两个人知道今日轻薄了不夜侯,只怕是要吓死。”

“不夜侯又不是母老虎。”秋月白一改刚才怯懦的表情,笑盈盈地走到门口,从发髻上拔出簪子,在门锁上扭了几下。

门锁应声落地,秋月白推开牢门,一面将发簪插回去,一面道:“风大人,什么时辰了?”

“亥时左右。”

“正是时候。”

“什么正是时候?”

“跟我来就知道了。”

风不语跟在秋月白身后,躲开地牢门口的守卫,跃上房顶,沿着房脊一路往虎头山匪寨的门口走。几个起落之后,两人已经来到门口的岗哨竹楼下。

隐在灯影里朝上看,岗哨竹楼只有两人守着,看来胡一帆对他门前那道天险十分有信心。

秋月白从腰间的布袋里取出一根线香,向一旁的蜡烛上烧了,不一时那线香就冒出袅袅的轻烟。只见她捂住口鼻,纵身一跃,沿着楼梯爬上去,将线香丢在那两个人脚下。而后复又回来,与风不语并肩靠在竹楼下的阴影里。

“虽说这手段下三流了点,但是好用得很。”秋月白似乎是担心风不语不赞成她的做法,一面观察竹楼的情况,一面对风不语解释道。

“秋姑娘,在下不是那等不知变通的人。”

他的反应出乎秋月白的意料,“藏剑馆的人居然还知道变通二字如何写?难得难得。”

“秋姑娘,若在下不知变通,现在应该已经将你抓捕归案。”

“风大人,你现在抓我,这假银票的事情没着落,朝廷里陷害白家的人也一样没着落。”秋月白碰了碰风不语的手臂,示意他跟着她走。

两人到竹楼上时,负责站岗的两个小喽啰已经倒在地上,与死了无异。

秋月白站在竹楼边,看着远处的夜色,继续道:“事分轻重缓急,你拎得清这些,所以我才选了你。”

“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选了我?”

秋月白回头冲他一笑,两只手按在栏杆旁的一个木桩上,“虎头山的胡一帆在这附近可是鼎鼎有名的匪徒,朝廷三番五次派人围剿,甚至动用了玉陵的守军,都没能剿灭,风大人可知是为何?”

“匪寨背靠虎头山,前面有一道虎跃峡,是典型的易守难攻的地方。尤其是虎跃峡,没有他们放下的吊桥,千军万马也无可奈何。”

“胡一帆的眼光向来不差,从前领兵打仗也是一把好手。”

“领兵打仗?”风不语眉头一皱,“他曾是朝廷的人?”

“是。”

风不语本想接着问,转念一想,已经明白了几分。

现在是太平盛世,胡一帆又曾是能带兵的人,如果是因为被逼无奈落草为寇,那只能有一个原因。

“这几年军中被发配的人不少,他莫非也是其中之一?”

“如果风大人拿着名单来这匪寨里面一一核对,能找出很多本该出现在北地的人。”

风不语立刻意识到,事情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他曾看过那些卷宗,这些被发配的人里大多是身经百战的将士,被集中在一处几乎可以说是一小股军队。再加上他们在私印银票,聚敛钱财,这股悍匪壮大之后会发生什么,已经很明显了。

“胡一帆想要造反?”

秋月白摇摇头:“他只是个看门狗而已。”

“狗主人与陷害白家的幕后黑手是同一个人?”

“风大人果然够聪明。”秋月白十分赞赏地点点头,“不过现在不是用脑子的时候,借你一把力气,如何?”

“做什么?”

秋月白拍了拍手底下的木桩。

风不语见状,过去与她一起向后扳动木桩。只听匪寨外面锁链响动,寨门口的吊桥缓缓落下。

风不语诧异:“难得进来一趟,要空手而归?”

“谁说我要出去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