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喜重逢风不语追凶
无论箭伤还是内伤,只要挨上一个,就别打算活着出去了。
生死关头,保命要紧。秋月白左手握住月白石,右手取了藏在袖口的蜡丸。捏破蜡丸的同时,合着左手的月白石一起朝着邓白水扔出去。
蜡丸的裂缝沾着月白石的表面,立刻炸出一阵白烟来。那烟雾扩散得极其迅速,转眼间竟把半个亭子都包裹在其中。
邓白水吃了一惊,下意识屏住呼吸。
白烟扑面而来,邓白水只觉得双目刺痛,像是进了辣椒水一样,辣得睁不开眼睛。
秋月白半伏在地上,用袖子掩住口鼻,眯着双眼。
这虽然是保命的招数,可也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尤其是湖面上没有风,她比邓白水也好不到哪儿去。
秋月白急速后退,从那团白烟中脱身出来,靠在亭子里的柱子上,凝神细听着半空里的声音,连眼泪也顾不上擦。
过了好一会儿,躲在暗中的放冷箭的人都没什么动静,想来是一时找不到破绽,不想浪费自己的箭,只是干等着。
他等得起,秋月白可等不起。
邓白水虽然还在白烟之中,可凭他的耳朵,听声辨位还不是家常便饭?被他一掌扫上,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看来,只有跳湖逃走这一条路了。秋月白抹了一把眼泪,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吞了口唾沫,又把身体缩了回来。
她是个旱鸭子,跳下去不等游到岸边就沉底了。
正当秋月白无计可施时,忽然听见白烟另外一面的九曲桥上传来脚步声。声音不重,像是个高手发出来的。
秋月白心里叫了一声惨,看来也只能暂时认命,再想办法了。
人一旦认命,精神也跟着放松下来。秋月白靠在柱子上,一个劲儿地擦眼泪。她是有经验的,多哭一会儿把眼睛冲洗干净,也就没事儿了。
白烟里传来邓白水的闷哼声,大概是被什么人从背后偷袭,一把点了穴道。
秋月白正疑惑时,只见风不语从白烟里冲出来,红着有一双眼睛看她,“秋姑娘,你没事儿吧?”
“风捕头?怎么是你?”秋月白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见到风不语,接着上前抓住风不语的手腕道:“别揉眼睛,越揉越疼。”
风不语只是从中间穿过,只停留片刻,两只眼睛只是成了兔子眼。再看秋月白,一面抓着他的手腕,一面不停地往下掉眼泪。
他从没见过谁家姑娘对着自己哭得这么凶,顿时慌了手脚,道:“秋姑娘,已经没事儿了,你放心吧,有我在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的。你别害怕,我这就带你出去。”
风不语这几句话说得秋月白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忍不住笑道:“有风捕头在,我就是真吓哭了这时候也该止住了。”
“那你?”风不语看着秋月白仍旧挂着泪水的脸。他曾听人说,形容女孩子哭得很美,叫做“梨花带雨”,应该就是现在秋月白的模样了。
“这东西叫做月下尘,对脸上这五窍刺激颇大。逃命用的。”说着,秋月白又摇头叹气,“可惜了那块月白石。”
“姑娘没事就好。”风不语松了一口气,“对了,那暗中放箭的人自尽了,不知姑娘可从邓掌柜嘴里问出了什么?”
“等会儿就知道了。”
又过了一刻钟,白烟渐渐散去。邓白水被风不语点了穴道,倒在地上动弹不得,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
风不语过去把他扶起来靠在桥栏杆上,解了他两处大穴,让他双手可以随意移动。
邓白水赶紧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金线勾边的手帕,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擦了。
秋月白蹲在邓白水面前,笑道:“邓掌柜,赌行的规矩是愿赌服输,现在可以告诉我银子的去向了吧?”
邓白水摇了摇头,“既然落在不夜侯的手里,要杀要剐随便吧。”
秋月白压低了声音,道:“一边是别人的命,另一边可是你自己的命。您是商人,选哪一边划算不用我说吧?”
“动手吧,我不会说。”邓白水将手帕丢在一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帽子和衣襟,端正地坐好,闭上眼睛。
还真是将脖子一梗,随你处置。秋月白起身俯视着邓白水,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佩服。
“江湖上的人都说邓掌柜唯利是图,脑子里除了金银就是珠宝,今日一见方知江湖传言不可尽信。”风不语抱着剑站在一旁感叹。
秋月白看了他一眼,心中念头一动,恍然大悟。
邓白水是生意人更是江湖人,虽然认钱但绝不会轻易坏了规矩。那么,按照江湖上的规矩,他不说一定是因为曾经欠别人一条性命,如今是打算还了。
“邓掌柜,既然那个人对你有恩,那我也不难为你。”
闻言,邓白水豁然睁开眼睛,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看着秋月白,憋了半天才道:“不是他。”
看邓白水这反应,风不语就知道秋月白猜了个正着,只是他现在不知道对邓白水有恩的人是谁,要回去查查藏剑馆归档的卷宗才行。
秋月白道:“邓掌柜,从这儿把银子送出去的最好办法,就是凿开冰层走水路。最近也是最方便的水路就是溧水,沿途购置铁矿诸物也十分方便,我还用接着往下说吗?”
“不用了。”回答的人是风不语,“是血刀。”
秋月白点点头:“对,就是称霸溧水的血刀。”
“难怪他会跟瑞王府勾结上,原来是因为这事儿。”
秋月白挑眉笑道:“看来这段时间风捕头也没闲着啊。”
“秋姑娘在外为线索奔波,我这朝廷的捕头自然不好坐享其成。”
秋月白颔首一笑,对邓白水道:“多谢了,邓掌柜。不过,这去向虽然是有了,可还是得劳烦您走一趟。毕竟,人证物证俱在才好,对吧,风捕头?”
“秋姑娘说得是。”
“是我连累了刀兄。”邓白水恨恨地咬牙道,“他当年救我,我却害他赔上性命。那我这条命,不要也罢。”
“邓掌柜。”秋月白忙出手去掐邓白水的下巴,已经来不及。
只见邓白水垂了头,七窍流血,空气中散发出一股异香。秋月白忙拉着风不语掩住口鼻后退了几步,看着邓白水的尸体迅速干瘪,最后成了一具干尸。
“他大概也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会在嘴里暗藏奇毒。”秋月白摇头叹气,“咱们把他葬了吧。”
两人回到凛城时,金悦赌坊出事的消息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是暴毙有人说是谋杀,终究没个结果。因为谁都没见着尸体。
秋月白与风不语在酒楼里要了一个雅间,对面而坐。风不语将他抓血刀,查离开瑞王府的人,直到一路跟着那带弓箭的人,来到凛城的事情一一说了。
“血刀被你抓了?”秋月白把脸从碗里抬起来,叼着面条问。
风不语点头,“人在瓮狱里。”
秋月白把嘴里的面条咽下去,放下筷子道:“这么说,我想见血刀,只能跟你回京。”
风不语笑着又点了点头。
秋月白翻了个白眼道:“原来风捕头在这儿等着我呢。”
“只是歪打正着。”风不语笑着回答,之后又正色道,“你可以放心,我用性命担保,你在京城一定安全。”
“算了吧,风捕头,你这话也就骗一骗才出道的愣头青。京城有多少人想要我的脑袋,我心里还是有数的。”秋月白抓起筷子继续埋头吃面。
风不语也不催她决定,看着她把满满一碗面吃得一干二净,连热汤都没有放过,然后问:“要不,再来一碗?”
“不用了,留着钱去京城请我吧。我要喝吟醉坊的青竹酿。”
“咳,不夜侯果然是个识货的人。”吟醉坊的青竹酿是京城最有名的酒,一个月只限量供应五坛,堪称千金难求。
“风捕头,你抓了皇帝老儿的心腹大患,犯下血案无数的不夜侯,拿到的赏银还买不起一坛青竹酿?”秋月白用手肘撑在桌子上,一脸认真地看着风不语。
“姑娘肯随我回去?”
“风捕头还给了我其他选择吗?”秋月白道,“不过,这一路上一定不会太平,就劳烦风捕头了。”
风不语以为,“不太平”这三个字指的是会有人来劫囚。毕竟以不夜侯在江湖上的声名,有一些过命的朋友不奇怪。至于其他,藏剑馆办案,风不语亲自押解,江湖上绝不会有人想要触这个霉头,在风不语眼皮子底下杀人。
但是,上路往京城方向走之后,风不语才意识到,他不但错了,而且很彻底。
血从风不语的剑尖上低落,对面的人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收起剑,而后摇了摇头,转头看着秋月白。她双手交叉抱在身前靠在一棵树上,仿佛刚才的打斗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这已经是这一路上的第四批人马了。距离京城还有很长的距离,之后的路只会越来越不好走。”风不语看着秋月白,“秋姑娘,你的仇家可比朋友多太多了。”
“你这个藏剑馆的铁面神捕亲自押着我,傻子才会来劫囚。”说着,秋月白也走过去,手在那些尸体身上翻了翻,一面笑道,“我的朋友里没有傻子,我的仇人里也没有专做杀人勾当的杀手。”
“但你的仇人里却有请得起杀手,又非要杀了你不可的人。”风不语无奈地看着秋月白。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他们这样昼夜不停歇地进攻,迟早风不语会有疏漏的一次。
他答应过秋月白,用性命保证她的安危,她信了他的话才会答应跟他一起回京。风不语绝不会容许自己辜负秋月白这份信任。
“这些人身上什么也没有。”秋月白从尸体中间站起身,闻了闻自己的手,笑道,“不过,有味道。”
“味道?”
“你闻闻。”秋月白走到风不语面前,将手伸到风不语鼻子旁边。
她的手长得很好看,十指纤纤,像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工匠用一整块羊脂玉雕琢成的一般。那一抬手的瞬间,带起了一阵清风,拂在风不语的脸上,有一丝甜甜的香气。
风不语觉得自己的脸在升温,心跳瞬间变得比刚才快了很多。
“风捕头,你怎么了?”秋月白把手收回来又闻了闻,“这种胭脂应该没什么毒性啊。”
风从背后吹来,透过衣衫,风不语一下子清醒,忙转开脸咳嗽了一声,道:“刚才只闻到了姑娘的胭脂味。”
秋月白失笑,一指地上的尸体,道:“不是我的,是他身上的。”
一个大男人涂胭脂?风不语觉得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些人是从京城来的。”
“仅凭胭脂味?”
“风捕头,你还没有自己喜欢的姑娘吧?”秋月白笑眯眯地看着风不语。
风不语尴尬地笑了一声,挠了挠头,觉得脸上的温度越来越高。
“所以,你一个大男人大概不会了解,女孩子家这些胭脂水粉的事儿。这个味道,只有一家店才有。”
“哪一家?”
“江南杨家。”
风不语在京城里当差,自然听过江南杨家的名头。他们家每年都会进贡胭脂水粉给皇亲国戚,从来没有哪一年落下。
“杨家也做其他的胭脂生意,但这进贡的贡品不同,有一个专门的类别,叫做花映。”
“你是说,这胭脂的味道就是花映?”
“对,但不适合这个季节用,应该是去年用剩下的,赏了人。”秋月白又看了尸体一眼,“我猜这个被赏赐的人大概是他相好的吧。”
府中女眷能用花映,知道不夜侯下落,而且不希望不夜侯活着到京城的,只有一个人。
“果然是瑞王。”
秋月白看了看前面不远处的岔道口,道:“一条官道和一条小路。你想怎么走?”
这一路他们走的都是官道,结果就是先后被人追杀。可以想到,如果继续走官道住驿站的话,那么前面必定是伏击重重。
可是走小路的话,风不语又有些犯难。远离官道的小路是在山林里穿行,一路上十天里有八天要住在野外。他自己倒是无妨,只是即便秋月白是赫赫有名的不夜侯,到底也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不能跟他这种糙汉子相提并论。
“走小路,我担心你……”
“嗯?”秋月白盯着风不语。
风不语不自在地扭开脸,小声道:“吃苦。”
想不到他这时候竟还会考虑到这个?秋月白呆呆地看着他,一时间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风不语见她没回答,以为是生气了,连忙解释道:“秋姑娘,我没有小看你的意思,只是……”
“放心吧,我也曾是风餐露宿过来的,早就习惯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风不语却觉得心里堵得慌。这其中辛苦,外人不知,他这个亲身经历过的人还是知晓的。
“好,那我们走小路,尽快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