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金悦坊金珠赌生死
这血刀乃是溧水上一霸。自己凭本事聚集起一批人来,在溧水上往来纵横。插手的生意从运送私盐到杀人越货,就没有他不敢干的事儿。
溧水横跨整个大殷版图,大殷官家的水师都在沿海地界,处于下游的水师也实在是不好管这中游的祸害。
于是,竟由着血刀慢慢发展壮大,甚至公然在溧水上设下关卡,向来往的商船收取过路费,连官府的船都不能幸免。
风不语很清楚,血刀的水上功夫顶尖,在陆地上就差些。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他还没到船上之前动手。
埋伏就设在官道旁的一片林子里,树叶将林子遮挡得密不透风。风不语带去的全部都是藏剑馆的好手,十五人相互配合得天衣无缝。
血刀看了看周围这些拿着铁钩的人,再看看眼前站着的风不语,冷笑道:“藏剑馆管得还挺宽啊。”
风不语拿着剑抱着手臂笑道:“不瞒你说,违了大殷律法的人都归我们藏剑馆负责,是很宽。”
“我在路上走,也碍着你们藏剑馆了?”
“这倒是没有。”
“那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一旦你下水就碍着了,所以,现在这算防患于未然。”
“哼,就凭你们几个想拦住老子?”
“不,我们不是想拦住你。”风不语向后退了一步,“而是,活捉。”
话音才落,周围那十五个人瞬间一齐出手。十五条铁链飞出,十五只钩子分别去搭血刀的四肢。
血刀翻身躲过,才站稳,一抬头,风不语的剑已经出鞘。
光从血刀眼前一闪而过,血刀忙接下这一招,剑尖抵在他手中的刀背上,两人各自后退数步。
但风不语这一招乃是声东击西,那十五个铁钩早已经等在血刀落脚的地方。
铁钩相互搭在一起形成一个铁网,移步换形之间,将血刀完全缠绕在铁网之中,又有两条铁链拴住血刀的双手。十五个人一齐用力,生生将血刀扯倒在地,一时间动弹不得。
风不语收了剑走到血刀面前,蹲下身道:“不错,这一网下去收获颇丰。”
“你他娘把老子放开,以多胜寡算什么好汉?”
“好汉?血刀,这是我藏剑馆的公事。”风不语耐心地给他解释,“既然公事,讲的就是王法。所以,抓到你就行了,不在乎那么多。”说着,他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一只手掐住血刀的下颌,把瓶子里的药全数倒进血刀嘴里。
做完这些,看着血刀昏昏沉沉地闭上眼睛,风不语站起身道:“抬回去,下瓮狱。”
血刀被抬走,风不语的目光扫过他刚站着的地方。
那儿放着一个包裹,上面的结已经有些散了,露出里面一截衣服,是一件白色的毛皮斗篷。
两个人都是往北走?风不语在脑子里将溧水途径的地方过了一过,翻身上马奔回藏剑馆。
“木林,地图。”
木林连忙将地图拿来,给风不语铺在桌子上。
风不语的手沿着溧水沿线一路往北,最终停留在凛城的标注上。
“木林,备马,我要出去一趟。”
“头儿你才回来,又去哪儿啊?”
“凛城。”
这就是他们最终要去的地方,而且不夜侯也一定在这里。
因为那儿有一个绝好的销赃地点,金悦赌坊。
金悦赌坊存在了十数年,从没有人知道它的具体位置,只知道是在这片雪原之中,可具体这么个路径来回,却是半点消息也无。
出入赌坊的客人都是乘坐一艘画舫穿行于雪原之上。曾有人试图追踪那画舫的痕迹,先后有数十位身手了得的人或是受人之托,或是自己好奇心盛,潜入雪原追查金悦赌坊的下落。他们来历不同,去的时间不同,手段也不同,唯有结果相同。
他们的尸体出现在雪原边沿,已经冻成了冰雕。
赌坊的老板邓白水自然也就成了江湖上谈之色变,万万惹不得的人物。
秋月白在金悦赌坊中厮混了有半月的时间,输出去的银子几乎顶得上凛城一整年的税赋,出手之阔绰,引得赌坊主人邓白水亲自到前院来看她。
“就是那位姑娘。”管家给邓白水指了方向。
此时,秋月白正在随处溜达,手里把玩着一块椭圆形的石头。那石头白中隐约透着几分幽蓝,仿佛一个蛋面,光滑无瑕疵。邓白水那一双眼睛可是见多了宝贝的,就算隔着老远,只拿眼睛这么一瞄,就知道是个绝顶的好物件。
“月白石?真是少见的东西。”邓白水用手指敲着栏杆,片刻之后对管家道,“请这位姑娘后院说话。”
管家应声,又道:“那边来人了,正在密室里等您。”
邓白水眉头一皱,“这不早不晚,又不是交货的时候,派人来干什么?”
“那人只说是生死攸关的大事,请您务必尽快与他见面。”
“恐怕跟虎头山招惹了不夜侯的事有关。”邓白水沉吟片刻,对管家道,“我去见他,你留下那位姑娘。”
“是。”管家领命离开,邓白水自转身往后院而去。
楼下,秋月白余光里瞥见管家从二楼下来,穿过人群朝自己走过来,心中微微一笑,花了这么多银子,甚至用上了月白石,总算是让鱼上钩了。
“恭喜姑娘发财。”管家对秋月白作揖。
秋月白笑,“这话我该对贵东家说才是,每次我都满载而来,空手而归,哪儿来的发财呢?”
管家干笑了两声道:“我们东家见姑娘赌运亨通,想请姑娘后院一见,亲自与您赌一局,也算交个朋友。不知姑娘可赏脸?”
“好。”秋月白点头应允,正要举步时,见旁边一个赌客带着满满一盘子的筹码离开了赌桌,往门外走去。
秋月白目送着他离开,笑道:“一个筹码一百两,这位仁兄只今天赢的银子,就够把外面那艘画舫压沉了。”
“姑娘玩笑了。”管家赔笑。
“虽说每日里来往的客人有输有赢,可加起来银子也不少,这画舫竟然没有沉,也真是稀奇事儿。哎,管家,你们这画舫是从哪儿订来的?赶明儿我也弄一个去。”
管家只当她闲聊,并未多想,道:“这画舫倒也没什么奇特的。只是客人带着几大箱子金银赶路,既不方便也不安全,我们赌坊为了客人着想,就一律都换成银票,方便各位客人携带。”
“哦?如此倒也真是想得周到。”秋月白一笑而已,这话茬就算是过去了。
金悦赌坊只收金银珠宝,只给银票。收的是真金白银,放出去的是真假参半的银票。这一进一出,国库的钱都进了这金悦赌坊里。无奸不商,这话可真是没错。
秋月白一面想着,一面跟着管家穿过长廊来到金悦赌坊的后院。
整个金悦赌坊建在雪原温泉之上,每一间屋子,每一处庭院都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水下建有巨大的机械连接着各处,控制着整个金悦赌坊的布局。
所以,没有人知道金悦赌坊的门路到底是什么样的,因为这里的道路房屋假山巨石每时每刻都在变化。
管家带着秋月白停在一处宽阔的湖边,指着湖心的小亭子对秋月白道:“掌柜的在那亭子里等候姑娘。”
秋月白将周围打量了一下,亭子距岸边少说也有二三百丈,中间除了亭子周围的莲花叶之外什么落脚点都没有,唯一链接亭子与湖岸的是一座九曲长桥,宽只容一人通过。
真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只需要派人守住在亭子那端的桥头,她就完全断了退路。
事已至此,不容秋月白不向前走。
她谢过管家,沿着九曲长桥一路走到湖心的亭子。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张石桌,两把石凳。
秋月白心中生疑,正转身要走,就看见九曲桥上有人缓步走过来,后面跟着管家。
两个人看着虽然是缓步,但只片刻就到了秋月白的面前。
“秋姑娘,在下俗事缠身,怠慢了。”邓白水抱拳当胸,堆下一副和善笑容来,“姑娘对我这小小的赌坊还算满意吧?”
开口便能叫得出她的姓氏,这人想必对她的身份也已经知晓。果然是有钱能通神,这样隐秘的消息也买得到。
秋月白笑道:“满意,有谁会对江湖第一销金窟不满意呢?”
“那就好。我们生意人最怕的就是得罪客人,哎呀,那可是头疼的大事儿啊。”
秋月白听闻这话,在心里失笑。这邓白水所说的头疼大事儿,大概是要花一小笔银子要了对方的脑袋吧?
“以金悦赌坊在江湖上的名头,来找茬与来找死无异。”
“哦?原来秋姑娘也知道这个?”邓白水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来,“不过,要是怕死,不夜侯的名头在江湖上也就立不起了。我说的没错吧,秋姑娘?”
秋月白低头看了一眼被自己夹在两指之间的月白石,故作无奈地笑道:“邓老板可真是好眼光。”
“我只是没想到,不夜侯也好这个。”
“在江湖上走的,哪有人不是赌徒?只不过赌注是自己的命而已。尤其是我们这种刺客,接了人家的银子,当然就得给人家消灾。”秋月白嘴里说着话,将手里的月白石抛起,又稳稳地接住。
“不知不夜侯这一次是接了谁家的银子?”
“这可不能说,一行有一行的规矩。”秋月白一伸手将月白石放在桌子上。
“那么,我就与秋姑娘赌一局,如何?”邓白水把眼睛从月白石上移开,看着秋月白道。
秋月白闻言笑道:“看来,相比于这块绝世少有的月白石,邓老板更关心这出银子的人。”
“这是自然,既然有人惦记着我脖子上的这颗人头,那么我自然也该礼尚往来。”
“邓老板今日平安,之后便也就平安。”秋月白微笑,“连不夜侯都折戟的单子,不会再有人接。”
“那么,这一局秋姑娘想赌什么?”
看邓白水神色,显然是胸有成竹。他是赌桌上混了一辈子的人,这样的方法当然比直接动手更让他有赢得信心。也好,能不动手,她也少了很多麻烦事儿。
秋月白想了想,道:“一个去向。”
“什么去向?”
秋月白失笑,“邓掌柜何必装傻呢?你连我的身份都能知道,会不知道我为何来此?”
邓白水想也没想,立刻道:“好,依姑娘所言。”
管家自去准备东西,片刻之后,端了一盘金珠送到亭子里。
邓白水对秋月白道:“咱们今天赌这盘珠子。”
秋月白看了一眼那盘子里堆得小山一样的金珠,问道:“怎么个赌法?”
“你我数一数这一盘之中有多少颗金珠。”
说着,邓白水一挥手,只见管家抄起桌上金珠,脚踏栏杆,纵身跃起,落在水面之上。
秋月白忙跟着起身到了栏杆旁,看着管家在水面上如履平地,一面疾走,一面扬手将整盘珠子撒向水中。在亭子周围绕了一圈之后,脚点在荷叶之上,借力再度腾空,稳稳地落在亭外。
秋月白暗暗记在心里,回头待要去数那珠子时,哪里还来得及?漫天如同下了一场金色冰雹一般,只听得水面此起彼伏的水花声。再看一旁的邓白水,闭目凝神,似乎在细细地数着那些落下的金珠。
正经的手段赢恐怕是没有什么指望了。秋月白暗自叹了口气,瞥了一眼同样注视池塘的管家,倏然间将手伸出亭外复又收回来。
待到所有的金珠都已经落下,周围归于一片宁静时,邓白水睁开眼睛,看着仍旧站在栏杆旁的秋月白。
“三千五百二十一颗,一颗不多,一颗不少。”邓白水说得自信满满,只是话已出口,便看见管家的脸色陡然一变。
邓白水心里一沉,已经知道他数错了。但这本事乃是他大半辈子在赌桌上磨出来的,他数错,秋月白未必就对,仍旧是平手。
“三千五百二十二颗,一颗不多,一颗不少。”秋月白握着手里的金珠,看着管家,“可对吗?”
管家看着邓白水,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我输了。”邓白水叹气,“想不到我竟会输给一个小丫头。”
“竟认了?”秋月白讶然,邓白水没耍赖这倒是在她意料之外。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邓白水像是受了侮辱一样,立刻反驳。
秋月白扬了眉毛一笑,“那么,愿赌服输吧。”
邓白水看了管家一眼,管家会意,自去桥头守着。
秋月白看在眼里,只是不作声。
邓白水道:“秋姑娘,这话出我口入你耳,再无旁人知晓。”
秋月白道:“掌柜的放心,我不会传出去。”
“姑娘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邓白水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姑娘应该清楚,对于一个死人来说,知道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秋月白微微一笑,“打从我进来开始,邓掌柜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出去吧?”
“那月白石是顶好的物件,我当然不舍得。只不过,我是个商人,不做杀人越货的买卖。”邓白水用两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猛然间秋月白耳畔破空声响起,她不及细想,忙闪身躲开。箭从她眼前擦过没入亭柱,秋月白纵身跃出亭子直奔桥头,同时手中藏着的金珠顺势弹出。
管家见金珠袭来,连忙闪身躲开。此时秋月白人早已经掠到眼前,一掌过去正中管家太阳穴。
见管家倒地,邓白水从亭子里冲过来。他虽然长得圆润,身法却奇快,眨眼间就到了秋月白身后。
秋月白忙停步,一个翻身从他头上越过,脚才落地,紧接着后退三步。
三支箭沿着她落脚的地方钉在桥面的石头里,秋月白又被逼回了亭子中。
一口气尚未喘匀,耳边破空声又起,三支连环箭接连奔着她后心飞来,前面邓白水的掌风从侧面扫来,避无可避。
难道,这箭伤与内伤,注定是要挨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