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命抵命绝处又逢生
确定周围没有危险之后,秋月白放松下来,坐在地上休息。
门口的那一块是封墓的巨石,设计之时就只有落下的办法,没有重开的机关,指望着原路返回是绝无可能了。
继续往里是放棺椁的地方,若是平时失足跌入古墓里,还能指望着有盗墓人留下的洞通往外面,可这里是尚未建造完成的陵墓,有盗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
也不知孤身在黑暗中坐了多久,秋月白从怀中摸出火折子点上。
才有火光,秋月白就注意到微弱的光影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歪着倒在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看着似乎是个人形。大概是一具早已经腐烂了的尸骨。
秋月白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坐在那堆残破的骨肉旁边,伸手拿起已经残破不堪的衣服残片放在眼前端详。
这上面的绣工可不是陪葬者穿得起的,这尸骨九成九就是瑞王的母妃先淑妃的了。
只是可惜生子不肖,本来陵墓被用来私铸兵器,已经是不得安宁。现在看,只怕是连上好木材的棺椁也被人盗走了,所以尸骨才随便丢在这里。
将锦帛残片放下,秋月白的目光又移到了尸骨上。先淑妃死了有四五个年头,按说应该只剩下一堆骨头才是。但秋月白发现,竟还有些地方残存着腐肉。
事出反常必有妖,秋月白又仔细用火折子将整个尸骨照了一遍,心里已经明白,这位淑妃是中毒而亡,根本不是病逝。有些地方积得毒太多,所以腐烂也变得异常慢。
是后宫里争斗的结果?
可秋月白分明记得淑妃生前并不受宠,是因着瑞王讨皇帝欢心,所以才得了淑妃这个名号。没有人谁冒着把自己搭进去的风险,去杀一个没有利益之争的人。
难不成不是暗害而是自杀?
可当时瑞王势头正盛,母凭子贵,淑妃苦尽甘来正是风光的时候,要说自杀未免太牵强。而且,这分明是经年累月地服毒,不是自杀的法子。
思来想去,总没个结论。秋月白也只好暂且不想了,收拾了散落的尸骨抱在怀里,来到了原本放着棺椁的石台上,小心翼翼地将尸骨安放好。
自己抱拳对着尸骨行了一个大礼,嘴里念念有词道:“我呢现在也是身处困境,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希望你泉下有知,早登极乐吧。如果可能的话,保佑我找到出口离开这里也好。不过,母子天性,你要是想帮你儿子的话,我也不强求。”
她说完这些,拿了火折子将整个墓室细细检查了一遍,最后仍旧回到石台旁边坐下。
难道真的要命丧此处了?秋月白看着手里已经快要燃尽的火折子。她的仇还没能报,父亲当年的冤也还没能雪,这世上有太多事她还没有做完,她还没能亲自问一问风不语,为何会失约,是她看错了?还是他也被瑞王怀疑了?
火折子的光越来越暗,无尽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上来。秋月白认命地闭了眼睛,轻声道:“想不到,我要留在这儿跟你作伴了。”
朦朦胧胧,似睡非睡的时候,秋月白忽然听见石台右侧的墙壁里微微有响动,簌簌的似乎有土顺着墙壁落下来。忙循声看过去,只见一块石头掉在地上,后面露出一个洞。
那洞里伸出一双如同鸡爪子一样细长干瘦的手。
见鬼了?淑妃显灵了?秋月白不及细想已经抄起一旁的石块,朝着那洞口扔了过去。顿时洞里响起一声惨叫。
“哎哟,别打别打,我是来帮你出去的。”
听声音是个人。
秋月白稍稍松了一口气,回答道:“我不记得与你有交情。”
“你与藏剑馆的风不语总有吧?”
“风不语?”秋月白快步走到洞口旁,“是他让你来的?”
“是是是,你快让开,我好进去。”
秋月白闪身躲开,洞里的人一跃而出,落在地上。
他是个侏儒,身高只有普通人的一半,瘦瘦小小。手上寒光四射,戴着一副精钢打的铁爪。
“在下姓贾,江湖上人都叫我贾老大。”
“幸会。”秋月白嘴里客气着,心里暗道,她在江湖上时日不算短,怎么从没听过这个名号?
对方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笑道:“干我们这行的,最重要就是隐姓埋名。再说了,姑娘你在江湖上算是个人物,没听过我们这种鼠辈也是正常事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自豪,就好像没有被人知晓才是最大的本事。
可风不语知道,不仅知道,还能请他来帮忙?
“你们这一行也与官家合作?”
“不不不,我们是来求财的,规矩上是不插手任何是非。可我们今儿倒霉,才摸进皇陵就碰上了风不语。我几个弟兄的命都在他手里,我不得不跑这一趟。”贾老大拿手往上指了指,“我得拿你去换他们。”
“那咱们这就出去吧?”
“既然下来了,那先不忙走。”侏儒在这石室里面走了一圈,在墙壁上敲了一敲,细细找了一遍之后,哀叹一声,“来晚了来晚了,除了这镶金的翡翠镯子还值几个钱,别的都是破烂儿。算了,咱们走吧。”
“好。”
秋月白跟着他来到刚才的洞口,那侏儒一个纵身跃了下去。秋月白有样学样,进去了才发现这是一条极狭窄的地道。侏儒因为身形瘦小,在里面爬行极快,而秋月白只能尽量压低身体,缓慢向前。也不知道磕磕撞撞了多久,终于是爬到了洞口。
出口在山坳的林子里,风不语就等在洞口,一只手拿剑指着站在洞口旁边的另外四个人。
见秋月白出来,他忙收了剑,一把拉住秋月白的手,将她从洞口拉上来。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见秋月白毫发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贾老大也跟着跳出来,对风不语道:“人完好无损,该放人了吧?”
风不语闻言,走到那四个人面前,抬手在他们胸口各点了两下,四个人猛地吸了一口气,倒退两步跌坐在地上。
“怎么样?”贾老大挨个都看了一遍,“有没有事儿?”
四个人都摇摇头,十分紧张地盯着风不语。贾老大会意,转过身来挡在那四个人面前。
他们是盗皇陵的,而风不语是官家人。救秋月白出来这是五命换一命的买卖,如今买卖成了,再面对面可就是官盗之别了。
风不语对贾老大抱拳道:“多谢出手相救,请吧。”
“你放我们走?”贾老大一愣。
“你救了这位姑娘,风某心中感念。这一次风某徇私,下一次可就没这便宜了。几位,请吧。”
贾老大看了看秋月白,又看了看风不语,带着四个人转眼消失在了黎明的密林之中。
原来,已经在里面过了近一天一夜。
“秋姑娘,实在抱歉,我没能按时赴约,让你一个人置身险境。”
秋月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笑道:“那么风捕头是否打算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缘故呢?”
“当然。”风不语郑重其事地点头,“咱们先离开这儿,路上慢慢说。”
秋月白跟着风不语出了山林,在山脚背阴的地方停着一辆马车。掀了帘子进去,里面还放着各色疗伤的药。
看不出,风不语这人心倒是很细。
风不语坐在外面赶车,秋月白坐在里面靠在车壁上。两个人中间隔着一道车帘,偶尔被风吹起,秋月白看得见风不语的侧脸。
他从接到齐校尉的官文说起,一直讲到瑞王造访藏剑馆,接着得到圣旨,圣上命他随侍皇后去东山祈福。
“那你怎么在这儿?”秋月白停了正在擦脸的手问,“瑞王此举的意思就是为了用圣旨绊住你,难不成你公然违抗圣旨了?”
“这倒没有。姑娘现在是用人的时候,若我抗旨,姑娘在朝中岂非少了一个照应?”
闻言,秋月白“噗呲”一声乐出来:“被我利用,却还如此为我着想,风不语,我该说你是善良呢,还是别有所图呢?”
外面的风不语许久没回答。
“风不语?”秋月白一只手掀起帘子看他,只见风不语目视前方,双唇抿得紧紧的,像是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一样。
“秋姑娘。”他沉了声音叫她。
“嗯?”
“藏剑馆捕头这身份,是幸,也是不幸。”风不语幽幽地道。
若不是因为他是藏剑馆的捕头,秋月白也不会将他牵扯进此事,他自然也就没有机会与秋月白相处。
可他到底是个捕头,而她是江湖闻名的不夜侯。哪怕最终太子的冤案昭雪,她也不会选择抛弃这个身份。
侠以武乱禁,朝廷法度不容,这是藏剑馆存在的意义,也是风不语从懂事那天起就知道的责任。
秋月白也一瞬间明白了风不语的意思,脸上红了一红,撂下帘子不说话。
“秋姑娘?”风不语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
“秋月白。从前的名字不能用了,这是师父给的。”
“秋……月白。”风不语低低念了一遍,那名字仿佛在唇齿间融化了一样,只留下淡淡的胭脂香。
马车从崎岖的山路转向官道,看不见头的道路上,只有这一辆马车朝着京城的方向飞驰。
秋月白终于把脸上所有的泥都擦干净了,她掀起帘子出来,与风不语并肩而坐。
“既然不是抗旨,皇后为什么会放你走呢?”
风不语弯起唇角,笑容里有一点狡猾的味道:“因为我很危险。”
“危险?”
“我借了你的名义,在皇城里贴了一张榜。”
秋月白颇为意外地道:“不夜索命榜?”
“五月初九,受托取风不语性命,不夜侯。”
“如此一来,皇后留你在身边,反而有性命之忧。”
“不只是皇后,我拿着榜去见圣上,圣上言语之间也颇想让我离开京城暂避一时。”
他故意说得委屈,秋月白被他逗得笑出声,“好好的一个捕头,转眼成了烫手的山芋。”
“所以我就顺水推舟,奏请离开京城。”
“这样藏剑馆的面子可就被你给丢尽了。”
“无妨,我的理由是以退为进,才好先下手为强。”风不语偏头看了她一眼,“现如今回去,不夜侯没能杀了我,我也没能抓到不夜侯,算是个平手。”
秋月白夸道:“不愧是官场上的人,心思够细。”
风不语谦逊地摇摇头道:“比起瑞王还差得远。”停了一下,他又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假银票的事跟瑞王扯不上直接的关系,血刀是江湖人,他的话皇帝未必信。而此处私铸兵器的窝点又被瑞王给抢了先机,若我与瑞王各执一词,拿到皇帝面前,他会更愿意相信,是当年先太子余党想要给太子报仇。而且,瑞王既然能舍弃这里换我的性命,我怕他是已经准备充分,这才是最可怕的。”
“京中尚有守卫,京畿之地还有驻军。”
“他们都只听从皇帝调遣,一纸圣旨足矣。”
闻言,风不语皱眉:“玉玺?”
“不错,我思来想去,若伪造的玉玺尚在,这一定是最大的用处。所以只要他谋反,就一定会用到那伪造的玉玺。”
话到此处,秋月白停了停,见风不语没有立刻反对,才继续道:“每年初秋,皇帝都会去广陵行宫。若我是瑞王,此时就是最好的机会。风不语,即便不为了当年的事,这伪造的玉玺只要还在世上一天,皇帝就不安全一天。”
风不语看着马头,想了想道:“皇上自从失了太子之后,对瑞王日渐倚重,假以时日定会立储。瑞王何必冒这个险?”
“因为他不得不冒险。”秋月白冷笑一声,“他别无选择。”
风不语偏了头,不解地看着秋月白。
“我记得先淑妃死后三个月,皇后就养了瑞王在膝下。你不觉得,这两件事情间隔的时间太短了吗?”
“皇后嫡子夭折,后宫向来是母凭子贵的地方,急着想找一个靠得住的养为儿子也不奇怪。”
“如果先淑妃是病死的,那当然不奇怪,最多我只会说瑞王没有好好尽孝道。”
“先淑妃不是病死?”
“中毒,积年累月的毒。”
“你怀疑?”风不语震惊地看着秋月白。
秋月白笑了笑,点头:“皇后是瑞王在后宫的靠山,若是没了只会很疼。但若是让皇帝知道了他弑杀亲母呢?就不只是疼了。”
“可这又是一件死无对证的事。”
“不,这一次咱们有人证,而且是皇帝一定会信的人证。”
“谁?”
“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