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含冤死半夜鬼叫门

严皇后最近一直觉得心里不安,毫无来由。

瑞王此番去帝妃陵,查抄了私铸兵器的窝点,又剿灭了当年逆太子余孽,两件事都得了圣上的封赏。后宫里母凭子贵,即便她只是瑞王的养母,也因着瑞王被封赏而面上有光。

可是,心里仍旧慌得很,难道是因为最近宫里过于太平了?

四角宫墙里从来都如同一池冬日里被冻上了的湖水,尽管表面上水波不惊,但这底下却是暗流汹涌。

在宫里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有些事情不该宣扬,就只悄悄的不要说出来;有些事情不该知道,就只当个睁眼瞎什么也看不见。如此这般,才能在这宫里保住自己的小命儿,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可偏偏有人不懂,把出人命的事儿喧嚷得整个皇宫都知道。

出事的地方在春和宫,死的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婢女司画。

春和宫是当年瑞王的生母,先淑妃娘娘的寝宫。为着淑妃娘娘病死宫中不大吉利,皇后娘娘下令封了这寝宫,等闲的时候那里全无半点人影。向来都相安无事,直到傍晚的时候,一个宫女在春和宫里发现了司画的尸体,从春和宫一路喊到了皇后娘娘居住的秀华宫。

不知司画是为何去的春和宫,但都知道司画死得十分蹊跷。这落在那些宫女太监的嘴里,可是茶余饭后绝好的谈资。

这时候才上了灯,晃动的灯影里,严皇后铁青着一张脸,低头看着跪在面前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的小宫女。

看服饰似乎是个杂役,大概是御膳房或者浣洗处的人。也难怪不懂什么规矩。严皇后就算有心跟她计较什么,大概也无济于事,她既不懂,又平白落了别人口实,说她这后宫之主不懂体恤下人。

平静了一下心绪,严皇后缓声问:“说吧,怎么回事儿?”

“回……回皇后娘娘,奴……奴婢是新来的,不熟悉宫里的路径,送东西迷了路,就……就迷到那春和宫去了。”

“你在那儿看见什么了?”

“尸体,尸体!”那宫女已经被吓傻了,提起在春和宫的景象时,也忘记了自己正在面见皇后娘娘,当即跪坐在地上大声嚷起来,“她……她就这么躺着,就这样。”

说着,那宫女就“扑腾”一声,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只手放在肚子上,另一只手放在额头上,把眼睛一闭,当场给皇后扮了一次死人。

严皇后脸上有那么一瞬间全无半点血色,旁边早有那负责侍候的人呵斥那名宫女皇后面前,不得无礼。

照理,这时候严皇后应该问问这事儿还有谁知道,可现在也不用问了,她端坐在秀华宫里还没出去,就已经听见这宫女离着老远就在喊春和宫死人了。

用手揉了揉自己额头两侧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严皇后回身吩咐站在一旁的掌事太监李贵儿:“你带了这宫女去春和宫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叫上内廷司的一起去。”

“哎,奴才这就去。”

“记着,眼下这宫里宫外的,都在忙着准备圣上移驾广陵行宫小住的事儿,又是临近夜里,别添乱。”

这话摆明了就是说让李贵儿把这事情压下去,不得声张。李贵儿那可是在皇后身边服侍的人,哪能不懂这话的意思?

当即弯腰说了一句“奴才记着了”,这算是领了严皇后的口谕。走下堂来,用脚碰了碰仍旧跪在地上的那个宫女,拿手里的拂尘指指门外,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哪知这宫女还真不是一般的短根筋,愣是没明白李贵儿什么意思,还跪在那儿不肯起来,只顾着抬头朝着严皇后看,一双黑白分明水灵灵的眼睛里似乎有话要对严皇后说,却又犹豫。

严皇后一只手撑着头,歪在靠垫上,正好与这宫女四目相对,陡然间吃了一惊。

方才是压着怒气,故而没顾得上仔细看她。如今这么细细地瞧,这宫女眉眼之间跟那死了的淑妃像极,即便说是有血缘的母女也是有人信的。

严皇后一下子坐起来,煞白着一张脸指着那跪着的宫女说不出话。

一旁的李贵儿一见严皇后如此失态,也吓了一跳,连忙回身跑到严皇后身边,柔声问:“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严皇后咽了口唾液,定了定神,问道:“她是从哪里来的?”

李贵儿回身冲着那宫女道:“听见没有,娘娘问你话呢,你从哪儿来的?”

此时,那宫女似乎换了个人一般,挺直了腰背,缓缓地站了起来,两只手扶在腰间,对着严皇后微微一笑道:“臣妾自何处而来,皇后娘娘心中大约还是记得的吧?那一年圣上选妃之时,可是皇后娘娘钦点了臣妾入宫的。”

“你……你……”

“臣妾尚还记得,当时皇后娘娘挽着臣妾的手说过,臣妾安静贤淑,不似那些狐媚子念着如何俘获圣心,如此才是后宫妃嫔该有的。”

“淑妃?”

“是啊,皇后娘娘,正是臣妾。”那宫女明明是笑眯眯地看着严皇后,然而灯影飘忽之下,这股笑意却让人后背发凉,仿佛连血液也被冻得个结实。

“不可能。”严皇后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她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岂知那宫女闻言,抬起手用手背遮了双唇轻轻一笑道:“皇后娘娘,人死未必就完全消失,您说呢?”

话音才落,忽而严皇后觉得耳边一阵风声,小榻两边的燃着的烛火一霎时全部熄灭。外面尚有日光之余晖,但经过了层层窗棂落在屋中时,只落得屋中昏暗,阴影重重。

“上灯,上灯!”严皇后死死地抓住李贵儿的手,不停尖叫着。

外面的人听见了,连忙拎着灯笼进来,将屋中的烛火一一点上。

只见方才那宫女昏倒在地上,直到有人掐了她的人中才将她唤醒。

严皇后坐在榻上抖成一团,却又强作镇定地看着那宫女。

“你方才,是怎么回事?”

宫女刚要抬头,只听严皇后厉声道:“低了头回话!”

“回……回皇后娘娘,奴婢也不知道。就突然觉得后背一股子凉风,然后奴婢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鬼……鬼上身。”李贵儿无意识地颤抖着双唇念叨了一句。

严皇后打了一个冷颤,瞪了李贵儿一眼。想了半晌,又道:“李贵儿,她和司画也是个伴儿,你看着办吧。”

“是。”

直到入了夜,李贵儿也没回来。严皇后心里更觉得不踏实,躺在床上睡不着。

按说李贵儿跟了她有快十个年头,处理这种事儿也不是第一次,应该得心应手,个把时辰也就回来了。可这已经眼看着子时,也没见李贵儿来回话。

到底是出了什么岔子,还是……

严皇后突然不敢继续往下想,将锦被向上拉了一拉,身上被完全覆盖才会觉得踏实。

又在床上翻腾了一会儿,严皇后听见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裙子拖在地上。屏息凝神细细地听去,能够发现只有这声音,没有脚步声。

严皇后心里害怕,先开口道:“谁在外面?”

没有回答,一剪影子映在了窗户上。听得屋中严皇后声音之后,那一剪影子在门外停了片刻。

而后只听“咿呀”一声,门被推开了。夜里的风一下子灌入严皇后的就寝的地方,饶是隔了屏风,也还是能够觉得到彻骨的凉意。

严皇后一下子坐起来,直直地盯着床对面的屏风。

外面的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唯有霜色的月光落下来,将那影子清楚地烙印在屏风之上。

是一个女子,穿着长裙,梳着宫中妃嫔才会梳的发髻,而后斜插着一只步摇,只看着影子,仿佛是一把匕首插进了脑子里。

严皇后从脚凉到头,一身的鸡皮疙瘩,别说是动,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喘。

她执掌后宫这三十年里,唯一见过一个喜欢这样插步摇的人,那就是瑞王的生母,已经去世了的淑妃。

影子没有动,严皇后自然也不敢动,此时已经吓得连高声叫人也忘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渐渐又有脚步声,还伴着李贵儿的声音:“娘娘屋里的门怎么开着?还有这灯怎么灭了?娘娘吩咐过睡觉也要张灯,都忘了?真是一日不拾掇你们就皮紧。”

跟着传来宫女唯唯诺诺的答应声。

“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去张灯?”李贵儿说着话的工夫已经走进来,声音也戛然而止。

他一只脚才抬起来要迈过门槛,猛然间一抬头就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白影,定睛观瞧时,哪儿还有那白影的踪迹?

绕过了屏风再看床上的严皇后,被摄走了三魂六魄一般,只呆呆地看着屏风,一动不动。

李贵儿上前轻声道:“娘娘,娘娘?”

严皇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嘴里连声念叨:“是她,没错,是她。”

李贵儿起先愣了一下,因着他是后来跟的严皇后,起先的事儿并不知情。然而这脑子一转想到傍晚时分鬼上身那事儿,再寻思一下自己在春和宫遇上的鬼打墙,顿时就心里有了影儿。

那位淑妃怕是死得不明白啊。

等了一会儿,严皇后渐渐地平静下来,里面穿着的中衣已经给汗湿透,水洗了一般。

外面的灯也燃了起来,严皇后不放心,又叫把屋中所有的蜡烛都点上。

屋中灯火通明之时,有小宫女来回禀说在屏风那一侧捡了东西。

李贵儿接过来,放在手里一看,是一只镶金的翡翠镯子。他和已经死了的司画都是贴身伺候严皇后的,所以皇后妆奁里都有些什么东西,李贵儿心里再清楚不过。是以,他知道,这手里的镯子怕是与刚才那白影有关。

果不其然,李贵儿转身将镯子呈给严皇后。那严皇后一见这镯子,才有点血色的脸又立刻如死灰一般。

李贵儿识相,将屋中等着吩咐的宫女们尽数都赶了出去,关上门,自己站在皇后床边,将镯子放在一旁小几上。

“娘娘,都这个时辰了,安歇了吧。”李贵儿小心翼翼地道。

严皇后摇了摇头,靠在床头栏杆上不说话。她不说话不休息,李贵儿也不敢擅自离开,只好站在一边儿安静地等着。

好一会儿,严皇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有气无力地问道:“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李贵儿见严皇后现在这状态,就有心想瞒着她。可又转念一想,这事儿是因着皇后娘娘起来的,那淑妃的魂魄回来也是来找皇后娘娘的。说出来,兴许有个解法,自己也不用跟着被殃及。

“回娘娘,奴才依着娘娘的吩咐,叫了内廷司的人一起去了春和宫。”

听闻这三个字,严皇后打了一个寒颤,李贵儿连忙住了口。

“继续说。”

“是。奴才们到春……到那儿之后收拾了尸体,带着那小宫女一起出了北面小侧门。”

小侧门那儿僻静得很,从来没什么人走,有一条河经由这里入江。所以宫里处理些什么都往此处来,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严皇后也知道这事儿,故而也没细问。

“可是,正当奴才要把那宫女也一起扔下去的时候,她竟然不见了踪影。”李贵儿只这么说着,自己也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她原本站着的地方有一股子香甜的果子味儿,像是葡萄。”

“葡萄?”

“是,葡萄。然后,奴才们就遇上鬼打墙了。转了有几个时辰才挣扎得一条性命回来。”

李贵儿说完,偷眼看严皇后。只见严皇后闭了眼睛,手死死地抓着被角,嘴里低声道:“葡萄,她最喜欢吃的就是葡萄。”

李贵儿吞了一口唾沫,眼珠子不由自主地朝着那镶金的翡翠镯子瞄了一眼,总觉得那幽幽的绿色里透着股子邪气。

李贵儿悄悄地请托内廷司将宫里面新进来的宫女都查了一遍,愣是没有昨日前来秀华宫报信的那一位。

得了这消息,李贵儿自己心里先凉了半截。回去回禀了严皇后,自然严皇后的脸色也更加难看。

昨儿晚上又是受了惊吓又是着了凉,严皇后惊疑之中又难以安睡,不到晌午就觉得浑身发热,头重脚轻,倒在床上起不来。

秀华宫里闹鬼的事儿李贵儿吩咐了谁也不得说出去,又忙忙地去请了太医来给皇后娘娘诊治。整个秀华宫上下人心惶惶的,不独严皇后夜里睡不安稳,连着那些听闻了此事的宫女小太监们也都不敢睡死。

严皇后一连病了三日,睡也睡不安稳,醒着的时候又未必是全然清醒。时而夜里大叫见了淑妃的影子,时而又痴痴呆呆地坐着,一两个时辰没个动静。

如此又缓了两三日,严皇后的病总算是有点起色,于是叫了李贵儿到跟前儿来,“去,叫瑞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