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善恶到头因果不爽
次日瑞王下了早朝,来秀华宫探望严皇后。
严皇后靠在枕头上,吩咐了瑞王坐在她床沿上,朝着李贵儿一扬手,李贵儿顿时心领神会,从西屋佛堂里的供桌上拿了那镶金翡翠镯子呈给瑞王。
瑞王接过来放在手中仔细这么一观瞧,心里一沉。
“这东西,是她的,没错吧?”严皇后的声音有点颤巍巍,此番真是被吓得不轻。
瑞王点了点头道:“不错。这镯子是母妃的心头好,常年戴着。本是没有镶金,只因我七岁那年贪玩从树上摔下来,母妃心急,便伸手去接我,于是连她自己也跌倒在地上,这镯子正撞在石头上碎成两段。后来,便用金镶了那裂缝拼起来。”
瑞王用手摸着那冰凉的翡翠镯,停了停又道:“她死那一日,我亲手给她戴上的。”
严皇后脸上的血色随着瑞王的话一点一点褪得一干二净,她最后的侥幸也被瑞王给击碎了。
若真的是后宫之中有人蓄意想要翻出这事情装神弄鬼吓唬她,断然不可能找到任何一件与淑妃有关的东西,更何况是一件已经陪葬的首饰?
“母后,您的脸色不大好。”瑞王看了皇后一眼,将镯子交还给李贵儿,仍旧拿到西屋新设的小佛堂里供着。
严皇后长叹一口气道:“想不到,她生前懦弱,死了之后倒是个烈性的。”
瑞王早已经对这些心知肚明,但半点也不能露,否则岂非是自己承认了派人监视皇后?
只等着严皇后从司画死在春和宫,不明来路的宫女来报信开始,一直说到宫女鬼上身,而后夜里见了淑妃的影子。
大概是因为屋里有个男人在,阳气旺盛的缘故,如今讲起来,严皇后自己也平静了一些。
“母后以为是怎么一回事?”
“本宫冷静下来想想,原以为是有人装神弄鬼戏弄于本宫,可司画死时的姿势与淑妃当年一模一样,还有那宫女的长相,这镯子,那葡萄的香味……”严皇后用手抓着被角,“当年那些人死的死,亡的亡,眼下除了你我,这宫中绝无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瑞王闻言,低头想了想,道:“那镯子,或许儿臣能够查出是哪里来的。”
“你说什么?”
“回母后,帝妃陵前些日子被盗匪洗劫,不少东西流出去,其中就包括儿臣母妃的陪葬之物。如果沿着这条线追查下去,就能够知道这镯子最终落在何人之手。”
“这也只是一种可能。况且,鬼神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瑞王的回答显然不足以让严皇后安心,“当年,为了能让你养在我膝下,不得已出此下策。或许真的天理报应不爽,她一股怨气不散,前来找你我索命。毒是司画下在她药中的,所以第一个死的就是司画。”
严皇后缩了一下肩膀,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头既然已经开了,后面不必说也知道,所有参与毒杀淑妃的人都不可能活着。淑妃的魂魄如今回来,就是为了索命的。
“虽说宫里已经无人知晓儿臣母妃的详细,但宫外未必就找不到一个活的。母后到底还是要提防着有人觊觎您这六宫之主的位子,故意做下这些事情。”
严皇后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瑞王本想着多说几句话宽慰严皇后,可再看严皇后这失神的模样,想来也听不下去什么。于是,就陪着严皇后在屋里坐着,也算是给她壮胆。
两个人正没话说的时候,只见李贵儿从外面进来,回禀道:“瑞王爷,皇上刚才差人来传话,说让王爷去一趟勤政殿。”
皇上派人来找,那当然是一等一的急事。
严皇后颔首示意听见了,眼看着已经站起身的瑞王,道:“你回去请些人给淑妃超度一番,也算是一点心意。”
“是,还请母后保重身体。儿臣告退。”
瑞王自严皇后屋里出来,且不忙着往勤政殿走,站在廊下出神。李贵儿在一旁候着,也不敢催他。
过了好一会儿工夫,瑞王才低声道:“这件事情皇上知道吗?”
“回王爷的话,已经吩咐下去不得私下里说。内廷司那边也已经打点好了。”
“那就好。”瑞王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你这些日子看着皇后。我看她吓得不轻,别神志不清的时候胡言乱语,让人听了去学舌。”
“是,奴才记住了。请王爷放心。”
瑞王看着李贵儿满意地点点头,沿着长廊出了秀华宫往勤政殿里走。
才下了早朝,皇上又忙忙地召了他回去,难道是听闻了后宫里闹鬼的事情?
瑞王一路想着,来到勤政殿外,放慢脚步,听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就如同没有人一样。
进了门,发现屋里除了皇上,还有风不语。
瑞王见礼之后,偷眼看了一下书案后面的皇上。一张保养得很好的脸上含着怒气,龙颜不悦,看起来是刚骂了风不语一顿。
瑞王自己心里琢磨,估计不是为了后宫皇后的事儿,不然也不会找风不语这个外臣来。可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却也不知道。
心里正胡思乱想着,皇上开口道:“你看看吧。”
话音落下,一张纸轻飘飘地从书案落在了瑞王的脚下。瑞王弯腰捡起来一看,不夜索命榜!
那榜上端端正正地写着:九月二十五,受托取皇后性命,不夜侯。
不夜侯果然没死。
瑞王离开帝妃陵之后,曾派人掘开封石进去看看不夜侯是不是真的死了。前两日得到消息,说里面并无尸体,但发现了一个洞通往外面,那不夜侯想是逃了。
“这?”瑞王故作疑惑。
“方才在皇城门口发现的,就贴在皇榜旁边。”风不语给瑞王解释道。
“真是反了天了,反了天了。先是刺杀朝廷命官,现在更是连朕的皇后都敢威胁,他当朕是什么?”皇上“啪”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气得胡子上翘,双颊通红,胸口剧烈起伏。
正所谓是天子龙威,他这一发怒,瑞王和风不语都连忙跪下,口称“圣上息怒”。
“息怒?朕还能息怒?这不夜侯都敢骑在朕的脖子上作威作福了,朕若不发威,还真是让他小看了去。”皇上气呼呼地坐下,指着风不语道,“今夜开始,你带着禁宫里的侍卫,寸步不离地守着皇后的秀华宫,要是有半点儿的闪失,你就给皇后殉葬吧!”
“是。”风不语叩头回答。
“至于你。”皇上眯起眼睛看向瑞王。
瑞王心里一凛,连忙以头磕地道:“儿臣在。”
“你今天去皇后宫里探病,怎么样?”
“母后感了风寒,托父皇洪福,这几日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感了风寒?”皇上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朕听说她夜里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可有此事?”
瑞王一听这话茬,心道不好,皇上不仅知道秀华宫闹鬼之事,心里似乎还十分在意。
念头在脑子里转了一转,瑞王启禀道:“父皇,儿臣以为是有人想要让后宫不宁,故而出此下策。”
“哦?”
“宫中闹鬼之事,恐怕是不夜侯的计策。”
皇上的目光落在瑞王手里那张不夜索命榜上,沉吟了片刻道:“你是说,不夜侯想趁着后宫不宁,乱中取事?”
“正是。后宫闹鬼,依着惯例,自然会请高僧做法。到时候,来往人多繁杂,不夜侯夹杂在其中混入宫中也未可知。”
“嗯。”皇上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点头道,“此话有理。风不语,你怎么看?”
“回圣上,臣乃是外臣,后宫之事不敢妄下断言。”
“不如就请风大人入后宫调查一番,果然是有人作乱,也好还后宫一个安宁。”瑞王抱拳盯着风不语。
风不语想了想,对皇上拱手道:“此事还请圣上定夺。”
“眼下,皇后的命要紧。”皇上深吸了一口气,“风不语,你可明白?”
“是。”风不语连忙回答。
夜里,严皇后在床上翻了个身,听见外面负责守卫的侍卫正在换班。
白日里瑞王走了之后,她一个人坐在屋里将这后宫之中上上下下,不管是有封号的妃还是新近得了宠的答应,统统想了一遍。然而,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是谁能有这通天的本事,清清楚楚地知道多年前宫中的秘辛。
朦朦胧胧,似睡非睡的时候,忽然又听见门开。
这一次与上一次不同,为着上回受惊,严皇后特地让李贵儿睡在屏风另外一边的地上。要说有什么响动,他应该第一个听见。
但,严皇后没听见李贵儿的声,也没有听见脚步声。
屏风另一侧的屋里,烛火一个个地熄灭,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直接掐了灯芯。
严皇后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床边上的灯也“嗖”地一下灭了火。屋中顿时漆黑一片,严皇后只觉得鼻子前闻见一股子葡萄的香甜味。接着就看见屏风旁侧,缓缓转出一个人来。
她想要叫,但不知为何竟然发不出声音,喉咙里面像是堵了一个什么东西,任由她拼了命地张嘴也无济于事。
那人影渐渐走近,外面的月色仍旧很好。落在那人的身上,正好将面容看了个仔细。
左半边脸分明是淑妃的形容,而右面则是半面的枯骨,骨色发黑,幽幽地泛着翠绿色的光,仿佛是鬼火。
她伸出手来,只有枯骨的五指朝着严皇后的喉咙摸过来。严皇后拼命向后躲,惊慌失措地盯着那只手。
对方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收回手扶在腰间,凝视着床上的严皇后不说话。
严皇后此时已经吓得三魂荡荡七魂悠悠,哪儿还有理智可言?眼见着对方似乎有意放过自己,连忙翻身跪在床上,“砰砰砰”地捣蒜一般给淑妃的魂魄磕头。
折腾了有半刻钟的时间,严皇后大气也不敢喘,跪着保持着磕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心里琢磨着,这有一会儿没有动静了,难道是走了?
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一看,只见面前一块惨白色的布从床顶上直直地扯到地上。
上面写着血淋淋的八个字:上达天听,惩戒逆子。
再看刚才那个半边是骷髅的淑妃,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严皇后当下也顾不上别的,从床上爬起来就往外跑。途径门口的时候险些绊了一跤,细细一看,竟是朦朦胧胧刚睡醒的李贵儿。
她此时也顾不上骂李贵儿,急忙忙地往圣上的寝宫去。这事儿张扬不得,严皇后一路上小心翼翼地避开守在秀华宫周围的守卫,甚至连个跟着的人也没叫。
宫里多得是那林荫小路,严皇后只觉得身后有窸窣的脚步声。她不敢回头,只能拼了命地往圣上的寝宫跑。
圣上寝宫里面仍旧亮着烛火,严皇后在寝宫门口被人给拦住。
这拦住严皇后的人也吓了一跳,黑灯瞎火的谁能想到堂堂一个皇后只穿着中衣赤了一双脚出现在这里?
“本宫要面见圣上,要面见圣上!”严皇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颤巍巍地回头往后这么一看,猛地大叫了一声。
不知什么时候,她腰间竟然挂着那从床顶垂下的布条。血淋淋的字朝着上面在她身后蜿蜒,好似拖了一路的血迹。
“厉声叫唤,成何体统?”皇上披着袍子出现在门口,只从那不满的语气里就知道一定是满脸的不快。
严皇后用手摸了摸嗓子,也顾不上别的,连滚带爬往前走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圣上,臣妾错了,臣妾错了,淑妃……”
才说到“淑妃”二字,严皇后的声音戛然而止。
“淑妃怎么了?”皇上起了疑心,盯着严皇后。
只见她保持磕头的姿势片刻之后,倒在地上,七窍流血没了呼吸。
“护驾,护驾。”率先喊起来的是皇上身边的太监,话音还没落下,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嚣。
风不语带着人一阵风一样冲进来,跪地道:“臣护驾来迟。”
皇上眼睁睁地看着严皇后死在自己面前,再想起今天看见的那一张不夜索命榜,呆了半晌,问:“今儿是什么日子?”
风不语瞄了一眼旁边严皇后的尸体,回答:“二十五。”
“人死了,风不语。堂堂大殷皇后,一国之母,竟然死在一个小小的江湖人手里!”
“回圣上,人并非不夜侯所杀。”
“你说什么?”
“圣上,臣方才发现皇后娘娘寝宫的门开着,娘娘与太监李贵儿都不见了踪影。是以,分了人在宫中搜索。”说着,风不语回头朝着在后面待命的属下一挥手,“抬上来。”
四个人抬了一个太监的尸体到近前,放在风不语身边之后又火速退回原本的位置。
“此乃是李贵儿,被发现时,已经服毒了。”说着,风不语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竹管,双手呈到皇上面前,“此乃是李贵儿身上发现的,可以吹出毒针。”
皇上看了看竹管,又看了看七窍都在流黑血的皇后,回身告诉太监道:“把皇后原样送回秀华宫,说皇后顽疾未愈,需要静养。风不语,你随朕进来。”
这算怎么回事儿?皇后薨逝秘不发丧?风不语心里疑惑,腿上不敢耽误,连忙站起来跟着皇上进去。那两具尸体自有太监找人抬下去处理了。
皇上从三更天坐到五更天,终于开口道:“皇后九月身染顽疾,病逝于朕在广陵行宫期间,李贵儿自杀殉主。风不语,你回去准备一下,择日启程随朕去广陵行宫。”
如此宣扬出去,与淑妃、瑞王都扯不上半点关系,圣上这样做难道是为了顾及瑞王?
迟疑了一下,风不语应声道:“是。”
告退离开时,风不语听见身后殿里传出圣上疲惫的声音。
“传口谕,这次广陵行宫之行,所有皇子留在京中,不得擅离。”